{鸫的回忆}七罪之首(上篇)
#07—1
『我们习惯在他人面前伪装自己,导致最后对自己也伪装以待。』
— 弗朗索瓦.德.拉羅什福柯《人性箴言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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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,下的狂放,在夜里。
鸫坐在床板上,距男人离开不过才十来分钟。
经过她方才的测试,她十分惊讶的发现,原先脚上的疼痛感消失的无影无蹤,合理推断大概其实她只是脱臼而已,而在她昏迷期间被人直接接了回去,虽然说走起路来有些卡卡的,但到底是还能走路的,只要以后慢慢休息大概就会好吧?
可这本该安静修养的身子却有些躁动不安。
即便还不过一日,可她却无法不去担心仍在家中等着的瓦妮莎。
要是自己不见了,她会怎么做?
鸫在脑中模拟着十几种可能,其中一个,她觉得是最有可能的,却也是最令她不安的。
向她那该.死的老爸求助,要是她想寻求最快的方法的话。
毕竟通常她那该.死的老爸在打完骂完之后总会办点事情,事后还会毫无顾忌的躺倒在自己和瓦妮莎的床上睡大觉,然后才回到他该.死的狗窝里去。
而在他休息的这片刻之间,鸫和瓦妮莎会靠在一起,天冷时更是會依偎在灶炉旁,即便里头的焰火早已消失在黑炭之中。
每次靠在一起时,两人总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。
鸫在脑中思考片刻,突然放面粉袋的椅子吱嘎了一下,靠在椅子边的少年身子轻颤,嘴中哆嗦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,往坐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的紧紧的鸫身上看去。
「你的老板走了,他说你今天可以休息。」鸫见他清醒了些便立马说道,目光直直地盯着少年看,看的他一时有些忘了怎么应话。
「嗯。」所以他最终也只回了这么一个字。
不过这对鸫来说够了,反正她的任务只有传达而已,至于他之后会不会因为什么鬼责任感回去做更多免费工,都不干她的事。
接下来,就是她的戏码了。
她的直觉告诉她,她那混.蛋父亲还在家里晃荡,要是瓦妮莎真的拜托他的话,她不敢想像那种脑子裏全是污水的人会想出什么办法,来威胁瓦妮莎说出那根本没有存在过的地契的位置。
而她的力气不够,也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,回去的话做多只能被他吊着拿鞭子抽,而这也是之前她从家里逃出来的原因。
所以她必须让这个刚认识的少年和她回去,因为她见着在他兜里的那柄小刀。
要是必要的话、要是真的必要的话……
虽然从没做过,她还是得那么做;虽然不知道做不做的到,但她不想再过着这种生活。
瓦妮莎不敢做的事,她得做。
每次在他休息时,总是最好的时机,可瓦妮莎说那是她的父亲,而且这样做的话,神是不会宽恕她们的,那就上不了天堂了。
鸫从来没有反驳过她的说法,因为她是她最亲爱的瓦妮莎,但这并不代表她认同。
『要是上不了天堂,那就这样吧,总比活在地狱里好的多。』
鸫从来都是这么想的,而这个灵感取自于一个在贫民窟附近的流浪汉,那个曾在她面前,在大雪的夜里,将曾对他拳打脚踢的人剁成碎肉吃的流浪汉。
但要如何才能让这个与她毫无干系的少年跟着她回去呢?
鸫又拿身上的被子紧了紧,似乎这样就能把现在这温暖的感觉压进自己身子里一般,片刻之后,她果断的将被子从身上退下,将自己从温暖中赶了出来,并抛回它的主人手上。
少年两手接着被子,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,见着鸫穿上床边的鞋子、连她自己之前穿那残破的大衣都没拿就要往外走,他才急忙惊觉她的意图,将手中的被团抛回床上,返回头急急忙忙的抓住她细瘦的手腕将她从门边拉回来。
可鸫没有顺着他这么抓着,而是用她最大的力气将他的手甩开。
当然力道并不大,可是少年怕再抓着会伤了她的关节,所以听话的被甩开了。
「我要回家。」鸫抬头直勾勾的盯着少年,似乎这不是请求也并非告知,而是命令他放了她。
少年懊恼的蹙了下眉头。
「可是现在天已经黑了,况且妳还承受不住风雪,就算真的有家也……」少年尽全力劝道,他可不想这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活下来的女孩再次倒在茫茫大雪里,可话却被女孩的坚定意志硬生打断。
「我有家。」女孩说道,转头又要往门外走出去。
「好、好,我知道,」少年见拉不住也劝不住,只得身子一闪当人墙堵在那唯一的出口上,将木门死死的压在了自己背后,走到门边的鸫差点撞上他胸口,只好又往回到退了几步「可是妳这样的状况出去只会冻死在外头,为什么不先休息一下再……。」
「要是你现在不放我,我把你家墙拆了你信不信?」鸫扬着头、插起腰站在那大声道,一手伸出去直指着少年鼻尖,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权利。
少年盯着指在他鼻头的食指,一瞬还真愣了一下。
拆了他的墙?不可能吧?
少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子差了自己快两三颗头的女孩一会,然后才反应过来,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的愚蠢。
……是啊,怎么可能呢,就是小孩子拿来恫吓人的把戏,跟她认真什么。
「不信,所以妳乖乖去休息吧。」少年回道,用非常笃定的口气。
他在心里轻笑了一下,看着鸫的视线越来越带着一种对胡闹小孩的宽容。
真是啊,自己居然还需要对这种事怀疑。
少年想了想,大概是因为上次和这女孩见着时她还生龙活虎,边跑还有余力害后方敌人跌的鼻青脸肿,所以对她的印象才……。
可就在他平息怀疑之时,一件令他崩溃的事情却发生了。
鸫转身走向床边,少年一开始还以为她会像普通孩子一样躺在床上闹脾气,所仍站在门口处,并没有多加阻拦。
可是这野丫头却将他靠放在柴堆边的斧头抓在手上拖了起来。
是的,拖了起来,然后吆喝一声,用迴旋甩的方式,从身侧劈到半空中,把手上的斧头从一刀往他家的墙壁砍了下去。
鸫的手离开斧柄,然后那斧头便十分稳定的卡在那木质墙壁上。
墙是拆不了的,毕竟一个才刚从雪地里被挖出来没多久、病恹恹的女孩子是没这么大力气的,连拖得起斧头都只能说是她毅力可嘉。
可少年差点没被吓得心脏直接原处停摆,连跳出咽喉的麻烦过程都免了。
「妳该死的!」少年口中不禁飙出这么句话,由此见证了一名素有礼貌的少年在一瞬间形象破灭的一刻。
「怎么?信了吗?我可以出去了?」鸫骄傲的说道,似乎她刚刚才办了件足称丰功伟业的事。
少年看了看女孩笑嘻嘻的脸,又看了看卡在墙上的斧头。
斧头碰的一声,就在他的注视下脱离墙面,重重摔在地上,撞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窟窿。
少年看着那个窟窿,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。
信了吗?是不至于,但他看这丫头的决心倒是挺真实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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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果最后少年实在拦不住鸫,只得叫她套上大衣、而他自己抓着从杂物堆里摸出来的就提灯,在夜色下的雪里往她所说的『家』的方向前行。
可以的话,他实在不想这么晚还在这种恶劣天气下行动,但基于鸫还是个个头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,他没有那个狠心能不管不顾。
「鸫,妳真的知道在哪吧?」少年撇头问道,提灯的火光映在身旁女孩既认真又沉重的侧脸上。
鸫,这是他刚刚得知的,这个女孩的名字,不过他并没有告诉她他自己的,反正女孩也没问。
虽然前不久还在跟他闹着要出去,可这才出发不久女孩的脸色就变成这样了,连话也变少了,完全没有一点刚才的闹脾气模样,害少年差点以为自己旁边跟错了人。
少年本来以为是她因这黑漆漆的一片怕了,可又想应该不是,毕竟谁怕了还会像她这么大胆在夜里的雪地上乱窜找路的。
「知道。」鸫沉声道,视线在周遭的房屋上一一扫过。
除了少年手上的提灯,就是月光而已,坦白说这时候找路只能靠着以往的经验摸索。
可鸫从前可没来过少年家,更不用说知道怎么走了,晃了半天,眼前不断出现的都只是相似重复的巷道。
「喂,那个」鸫走着停下脚步,回过头仰视着少年,他跟在她身后停了下来「你可不可以先把我带去早上你遇到我的地方?」
「那儿?」少年抿唇思索了一下回道「……切确的位置不记得,但是是在我从家里到店的路上,不过去那里尬麻?」
「你任职那店叫什么?」鸫没有理会他的疑惑,只是继续问着自己的问题。
「艾里恩作坊。」少年回道。
「我知道那里,就先去那吧。」鸫点了点头,将身旁少年的衣角揪在手里,抬头用眼神催促着。
少年看了看鸫那稚嫩的小脸,又抬头往四周观察建筑的样子,在夜色的遮掩下微微叹了口气,带她偏离原本的道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。
在一会的走走停停后,两人终于找着艾里恩作坊前的那个十字口。
夜越来越深,少年望了望顶上的星空,觉着时间大概已经转到隔天了,然而今天的月光并不是那么充足,现在唯一可靠的只有他手上的那盏提灯。
「不过我还是不知道妳为什么不早上再回去,早上不是比较安全吗?」少年边走着问道,回头瞥了眼自己工作的地方,可衣角边被鸫扯了一下,又转回来专心跟着鸫向前走去。
「瓦妮莎在等我。」鸫往前方的黑漆漆一片探着路道,继续扯着少年的衣角在自己越发觉得熟悉的道路上走着。
「她是妳的……姊姊吗?」少年点了点头问道,垂下眼依着灯火观察女孩的表情。
也许是她怕她家人担心她吧?既然是这样,那这大晚上出来送她回去至少也不会觉着这么无理了。
「……是母亲。」鸫直直看着前方,没有回避少年的视线。
「我说妳也太没规矩了,竟然直称自己母亲的名字。」少年听了碎念道,将视线移回前方,不满的蹙起眉头,而在他身前的鸫闻言,平淡的表情则上终于有了点起伏。
「瓦妮莎又不介意,你管那么多尬麻。」鸫说着粗暴的扯了扯少年的衣角,害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。
幸好少年脾气不怎么差,被她这么一任性还肯让她拉着,只是在鸫背后偷偷瞪了她一眼,心里默默认定这野丫头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不讨喜的小孩子。
不过他注意道,在他问了这句话后,身旁女孩的脚步快了许多。
而至于原因,他就不懂了,但这其实也不复杂,只是因为他这一问,鸫一瞬间脑子裏闪过当初瓦妮莎和她说的,令她脑子生疼的话
——那些她『不能说的话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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