{鸫的回忆}六出纷飞
#06
天色昏暗,夕日在洁白上渡了一层金黄,但却仍然动摇不得它的严寒之意。
雪地里,瘦小的身形陷在雪地里,只剩一片大衣下摆露在外头,在一片白茫茫里细语着她的存在,及其微弱的气息在严寒之间颤抖,以无形的手与死亡之神拉扯着。
「喂!」一个悠远的喊声传入脑中,轻轻撞击着灰发女孩几无知觉的五感。
我死了吗?还是有人来了?鸫这么自问道,她的知觉麻痹到好像意识已经脱离身体一般。
轻快的脚步飞速朝她迈进,停在短短几步之遥处,伴随而至的是另一声沉闷的步伐。
「别过去,大概是死了。」一声低沉的男音道「走了,再不回去连路灯都熄了,在这里摸黑可不是个好事。」言毕,沉重的步伐又响了起来。
「但是她可能还活着,」听声音似乎是个男孩,他语带急切道,身旁传来一声什么贴上雪地的声音,沉重步伐便随后停下「我们能救她吗?」男孩问道,开始用什么朝雪层里挖了起来。
「就算真的还活着,有本事救还要有本事养活,就她这样的孩子倒在地上估计连家都没有」男人冷声道,沉重的步伐却转而朝男孩的方向一步步踏来「要是你现在救了她,哪天迫不得已要将她推开时,那她怪的人可就是你了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男孩闻言心中犹豫,停下了挖掘的动作,但手仍然死死的贴在雪堆上「总有人要救她吧?」
虽然眼前一片漆黑,但鸫貌似能想像出男孩此刻看向男人的,那个带着希望的眼神。
她想,要是此刻她能够表达,也许她也会是那么看着他的。
她还有事情要做,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。
「儿子,这世界不是每一个故事都是被呵护的,总有人的故事是被遗弃的。」男人轻笑道,语气却温和了些,虽然他口中的话语并非如此「而为了你现在的生活着想,我劝你不要因为自己一时的怜悯去当英雄,我们走了。」说着,沉重的步伐又踏了起来。
「……」男孩没有出声,但貌似缓慢慢站起,顿了一刻,才听一轻一重的步伐往雪堆反方向远去。
他……放弃了吗?
鸫这么想着,怀着希望的想着。
可她还不想放弃,所以拜托了。
她还想活着。
男孩的脚步顿了一下,茫茫雪夜中因为那一下的驻足变得格外宁静。
似乎是听到鸫的请求,似乎是听到自己的执着,脚步声又返回来,比第一次更笃定的快步往雪堆的方向靠近。
「儿子?」男人在远处向蹲在雪堆旁的男孩困惑的喊道。
「我不救她我会后悔一辈子的!」男孩回道,用他能够的最大音量吼了回去,貌似开始朝雪堆挖了起来。
「儿子你一辈子还长着呢……每一个都这样还得了……」远处的男人说道,声音模糊在飞雪之中「唉……算了,先说要是死了我可没空给她挖个坟啊。」
沉重步伐随着话音落下朝雪堆迅速靠近,甚至让鸫不确定这些沉重中是否含着一抹轻快。
她听着声音,听着雪一片片从她身上剥落的声音,引领着她从悬崖逃离,返回树林的怀抱中。
她的世界仍是一片漆黑,但至少她知道,现在有人正努力地将光明照耀在她身上,正努力的将黑暗剖出一线光明。
越来越近、越来越近、越来越近……
她,获救了,被另一个家。
—————
睁开眼,是对鸫来说的宫殿。
没有破漏的屋顶、没有快要坍塌的灶台、身上有一床看来还干净的被子、椅上有一袋半满的面粉袋。
还有一个男人,一个少年。
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识的,自己被拯救了的这件事,虽然不是被神,而是被相似处境的他们。
鸫的视线从模糊中渐渐稳定,她支起瘦小的身子,用身上的被褥将自己裹的紧实,一瞬不瞬的盯着在灶前烧着什么的男人看。
「谢谢。」鸫说道,对着眼前高大的男人。
她并不害怕,不是因为天生对这陌生男人带有亲和感。
也许只是因为熟悉的东西才真正令她害怕,所以相较之下,好像危机与不确定还安全了许多。
毕竟在这种时候,她知道她还有改变的余地。
「醒了啊?」男人回道,往包的跟球一样的鸫瞥了一眼,又转回头去煮着他的东西「还算有礼貌,知道谢谢,不过妳大概也得跟那孩子说一声……我说等他醒了之后。」
鸫的视线随着话落转回少年身上,刚才乍看以为只是坐着而已,现在看来其实是靠着面粉袋下的椅子睡了过去。
大概因为不是风口的关系,才勉强睡得下去吧?
「要把他抬上来吗?」鸫淡淡说道,少年那张脸她记得,是给她饼干的那张脸。
看来她除了欠他饼干,似乎还欠了他一条命。
当然,虽然她还没吃掉,但饼干她已经当他送她的,重要是一条命的问题。
要怎么做到两不相欠?不知道。
大概是哪天他也快完蛋的时候帮他一把吧?
「那个」鸫默默了一阵,开口道「我该做谁么吗?」
「妳是该做什么,不过现在不用,现在雪都厚到能堵门口了,妳这身体状况根本去送死。」男人啧声道,热腾腾的白蒸气扑在他脸上「妳大概没有家可以去吧?以后要留下来的话就帮忙做事。」
「不,我有家,我会回去的。」鸫轻声应道,身子又往被里瑟了瑟。
「嗯?」男人蹙眉,却也没多说什么,只是微叹了口气「好吧,那妳看看休息什么时候再走,但我先说要免费食物的话我只提供这一碗面糊。」
「好的,谢谢你。」鸫应声道,便就此沉默了下来。
反正人家没有跟她计较一碗面糊,她也不多说什么,这时候闭嘴是最佳策略。
鸫的视线飘往少年的方向,看着他仍带稚嫩的睡颜。
「你和他是父子吗?」不知怎么的,一句话就这么从鸫口中问出来,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,不过也就那么一下。
想一想,大概自己的脑袋可能真的有些被冻坏了吧?
「不是,他是我的员工。」男人回道,不满的撇了撇嘴。
而这回鸫却有些讶异了。
她记得,依稀中听道的是『儿子』,『儿子』和『孩子』两个字差太多,她不可能听错……
嗯……她有可能听错吗?
「对了,妳应该误会了什么。」低沉的嗓音打断了鸫的思绪,男人一手抓着铁匙,一手插在腰上用略带严厉的眼神往缩在床角的鸫扫过去「救妳的人是『我和我儿子』,本来是要把妳安在我们家里的,只是这孩子说认识你就『硬要』把妳带来,所以妳现在在的这地方是他家,而既然妳没有要留下的意思,以后要怎样都『不关我们的事』了,知道吗?」言毕,不等鸫反应,男人又转回过去处理锅里的东西。
「我知道了。」鸫应声道,又往被里缩了缩。
虽然没预想到他是这个回答,但对她来说并没有差别。
可是没有差别她为什么一开始还要问那句话?
……唉,算了。
「不好意思,请问你们把我救回来多久了?」鸫顿了一会儿问道,尽量保持着声音的稳定,毕竟她现在实在是有点冷。
「不超过一天,」男人回道「老实说你醒的挺快,我还以为你会躺个三四天呢。」说着往身旁的碗架摸出一个缺了角的木碗,流畅的用铁匙捞起锅中的麵糊倒进碗中,往鸫手上送去。
鸫见着急忙伸手捧住,虽然她知道这看来十分觊觎人家食物的样子非常不礼貌,但饥饿的感觉实在是很令人无法违逆的东西。
一道液体从碗边流了出来,鸫努力忍住直接用舌头去舔的动作,转而以手指将它沾起来舐入嘴中,男人看了并没有嫌弃她骯脏,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,转身便往阻隔暴雪的门外走去。
鸫从碗里抬起头,看着男人的背影。
「等一下那孩子醒后帮我转告一下,他今天就休息了。」男人回身说道,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点叹息「放心,该付的工钱不会少他。」言毕,壮硕的背影往门外踏去,被淹没在茫茫雪景间。
木门合上了,空间中只剩下两人。
一个女孩,一个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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